—— 靑岳
欄目:現代詩歌發表日期:2025-02-27瀏覽量:438
爺爺的獨輪車
文/荊浩然
老家房檐下的獨輪車早就不推了。鐵轱轆上銹跡斑駁,像極了爺爺當年被日頭曬蛻皮的脖頸。車把手的木紋里還嵌著幾粒鹽末,那是二十多年前沾在粗糲掌紋里的咸澀。
逢五逢十的清晨,獨輪車總要吱呀吱呀碾過露水,早早往鄉鎮大集趕。爺爺兩臂的肌肉在晨光里繃成弓弦,獨輪車兩側掛著車斗;爺爺往車斗碼菜種時,總要把最沉的布袋壓在左邊——他說這樣推起車來更穩當一些。
集市的喧囂里,爺爺是座移動的雜貨鋪。秤桿挑起時,秤砣總要多沉下半分;紅臉膛上沁著晶亮的汗珠,在斗笠陰影里閃成碎銀子。散集后車斗鼓脹起來,給隔壁王奶奶帶的蔥姜,替東院子李大爺捎的煙絲;當然還有用油紙包得方正的桃酥——甜香會偷偷從車斗縫里鉆出來,煞是誘人。
蟬鳴最兇的正午,斗笠在路邊楊樹底下歇晌。粗陶碗里的散酒晃著樹葉縫隙的光,爺爺拿根筷子蘸了點在我的舌尖上,看我皺成核桃的小臉便朗聲大笑起來。汗毛巾搭在曬成古銅色的肩頭,風一吹,飄成褪了色的小旗子。
待到秋風卷走最后一片梧桐樹葉,此時村子里南墻根最熱鬧。老人們蜷在日頭里,像曬著太陽的厚棉襖。爺爺時常揣著一小袋裹了鹽末的花生米,不時地往口里扔一顆,仔細認真嚼一陣子,過一會再扔一顆,很是愜意。老人們聊著那些關于年景、收成的家常絮語,聲音在風中飄散,如同飄飛的花瓣,帶著淡淡的芬芳,訴說著人生的過往和歲月的寧靜。
一晃二十多年的光陰匆匆溜過,恍惚間又聽見車軸吱呀吱呀的響個不停,仿佛看見爺爺那高大的身影推著滿車星光歸來。暮色漫過車轍時,我總覺得獨輪車在輕輕搖晃——可能是過往記憶在重新找平衡。